”我想去能够流动的城市，像鱼一样在里面生活。”

他说，我那时候就觉得伦敦跟纽约似的。伦敦对他来说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符号，就如同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，旧金山、巴尔的摩、波士顿。在他的想象中，那些地方彻夜不眠，如同面目模糊的巨大怪兽，吞下每一个过路的人。

但是有了Damon后，伦敦在Graham心中被点亮了。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城市以一种遥远而隐秘的方式与他发生了联系。Damon会走过那里的小巷与公路，会在周末去街市闲逛，他曾经告诉Graham那儿有最漂亮的番茄和土豆，非洲木雕和花里胡哨的珐琅小盒子胡乱摆放在路边。

后来Graham坐火车去伦敦看他。人们在火车车厢里相对而坐，默默无言。有独行的年轻姑娘、埋头看报的老人、抿紧双唇的中年男子。Graham的目光掠过每一副面孔。这些人在想什么？他们为什么要坐上九点开往伦敦的列车？

他感到眩晕，颠簸的火车，闷热的车厢，还有人，这么多人。逃离的冲动再一次涌上心，他想翻出车窗，滚落在草地上，任由火车往前驶去。他用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，微微皱起眉头。他的目光越过笨重的木质窗框，停留在不断向后飞逝的田野上。他知道自己正在离开科尔切斯特。

Damon说科尔切斯特太闷了。

那是在不久前的夏日午后，他们坐在科尔切斯特无数座小山丘中的某一座上，望着每个人一说到“英式田园乡村风景”就会自动在脑海里呈现的风景。那时炎热无风，他们坐在树阴下。

“太闷了。”Damon说，“我总是喘不过气来。这座城市压在我身上。我想去能够流动的城市，像鱼一样在里面生活。”

Graham沉默不语。

Damon随便一指，喏，伦敦在那。Graham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，目力所及之处只是耀眼得恼人的阳光。也许Damon真的看见了伦敦。也许只有他能在地平线上辨认出梦中城市的轮廓。

他的眼睛被枝叶间漏下的阳光短暂地照亮，那是一双年轻人的眼睛，Graham熟悉它主人永不熄灭的热望与源源不断的白日梦。但那儿还有点什么，一种微妙的不确定，一种你永远没法习惯的东西。当Damon这样看向远处时，他离任何事都很遥远。

他的手轻轻搭在Damon背上，勉强可以算作一个拥抱。Graham心里明白他抱住的不过是一个象征，一具躯壳，真正的Damon在更远方。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拿着网子，有人喜欢鱼，有人想要蝴蝶，但Damon渴望的是捕捉本身。他想要的鱼在过去，在天国，就是不在此刻。他想去的地方只有在梦境中才能抵达。

Graham自己的心平静如冰面，冰川下熔岩以几乎静止的速度流动。但是在这一刻，冰面上出现了裂纹。他暗暗下定决心：去伦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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