※本章含有谢猫猫撸猫猫情节（
 
 

夏天来了，这是个属于辣椒和月光水母的季节。

也是卡夫卡最喜欢的季节。那次喝完酒后，谢恩总是想到他。他觉得卡夫卡奇怪极了——谢恩觉得他差不多和自己一样奇怪。

首先，他总围着自己转。谢恩认为他有更好的选择：整天跟在一个三十岁的失败男人后面转悠能够得到什么呢？但卡夫卡好像不想得到什么，相反，卡夫卡老是送他礼物。卡夫卡去沙滩捡了漂亮贝壳要送他，卡夫卡去沙漠抱了个椰子也要送他。他就收下 。

慢慢地，他的那个邋遢房间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。

其次，卡夫卡收养了一只叫屁屁的大肥猫。每次谢恩去他家的时候——是的他居然去卡夫卡家玩了——那猫都往他膝头跳。

猫很重，而且热乎乎的。谢恩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摸它的后颈毛，卡夫卡笑得要命，过来对着屁屁的脑门一阵狂揉，屁屁沉稳如山，偶尔动动尾巴，毛尖扫过谢恩的手臂，引得他打了个哆嗦。

“屁屁超喜欢你，”卡夫卡一边揉一边说，“他都不愿意趴我的膝盖。”
 

谢恩便也有样学样地摸起了这个猫，屁屁发出呼噜声，在谢恩腿上整个摊开，体积相当可观。
 

小动物的热度和小动物的柔软毛毛起到了神秘的作用：谢恩感觉他的心像黄油一样一点点化掉。

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挺喜欢猫的。

“要经常来玩哦！”卡夫卡对他说。谢恩瑟缩了一下，但还是点点头说好。比起玛妮,在卡夫卡旁边呆着不算是一种需要努力才能完成的任务。但这样长期的承诺仍然会吓到他，虽然，卡夫卡应该只是客气。

在谢恩脑子里，别人的轨迹都光滑清晰，或浅或深，只有卡夫卡是一道断断续续的线。想到他时，谢恩总是很犹疑。

 
卡夫卡和一些轻盈的东西一起到来，带着花朵，浅灰色的猫毛和他那片地上所有作物的香气，但在点与点之间，大段大段的沉默和空白夹杂其中。

而贾斯和玛妮，她们是一些缠绕在他心头的绒线。

玛妮常常对他说：“你想过未来吗？”

你想过未来吗？谢恩躺在床上喝打折时买的波本威士忌，瞪着天花板。未来，一个苦涩的字眼，他确信自己已经弄丢了它。不管它在哪，都绝不会在酒精里。他让玛妮失望透顶，还占着她的房子，还老是不把鞋子脱掉就爬上床。他沾满泥土的靴子搭在床沿上，玛妮看到可能会发疯。

谢恩叹了口气，他花了太多钱买酒，也花了太多时间喝醉。如果不是这样，他本可以多陪陪贾斯，陪她在树下跳绳，陪她玩拼图，就像任何一个称职的叔叔一样。

他的教女贾斯曾经很迷恋恐龙。有一次她告诉他，马门溪龙长得太长，它的神经信号从尾部传到头部需要半个小时。那就是说，如果它的尾巴受伤了，半个小时以后它才能感到疼。
她说，谢恩叔叔，它好像你啊。

后来她迷上了天文，她说，有些星星发着数万年前的光，他们本身已经死掉了。
谢恩觉得她自己玩的时间太久了。她是个古怪的小姑娘，不过，谢恩想，她是个很好的小女孩。有些怕生，喜欢念书，不喜欢出来活动。谢恩希望她能更活泼些。贾斯很亲近他，谢恩也不知道为什么。她会突然走到他房间里，盘腿坐下看书，安静得像个小猫。

猫似乎都很喜欢他。

在夏季的一场雷暴中，他走进了悬崖边的森林，手里紧紧握着一瓶啤酒。白天暗如夜晚，手里的酒怎么也喝不完。他没吃过任何东西，也感觉不到什么，只是不断喝酒，偶尔有闪电短暂照亮晦暗不明的森林。谢恩一边瞪着悬崖，一边努力把自己灌醉。

醉了之后，他觉得自己就能做出选择了。

我真是彻头彻尾的懦夫，谢恩想着，连自己的生死都要交给酒精决定。他也想了更多，想到玛妮的南瓜汤，夜里总亮着灯的农舍，即将到来的月光水母，他特殊的蓝色小母鸡，他还对一切有所留恋，但他是那样胆怯。事情总会一点点变差，月亮会黯淡下去，他在变得更老，更蠢，更惹人厌恶。他没有勇气迎接这一切。

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下坠，起先是格外明亮的童年，接着是灰暗的青春和无可救药的成年，之后渐渐老去。一个19岁的男孩可以整日打打零工，在镇子上游荡，人们指望他成长起来就会有些更成熟的选择，成为一个白领，每月从老板手上领取工资，然后因为那些工资忍受他不得不去忍受的一切。可他还是无可救药地变老了，没有什么改变也不再会有什么改变，失败者的烙印已经刻在了他的身上。

贾斯曾经告诉他关于星星的事情，他看到的光也许是已经死掉的星星在几百万年前发出的。今天一颗星星都看不见。或许我就是已经死掉的星星，他茫然地想，现在仍存在的是谢恩的幽灵，星星尸体边的鬼火。

又有一道闪电劈下来，那一刻亮如白昼但转瞬即逝。有一次闪电击中了一片倒霉的枫树，它们在雨中就燃烧起来。虽然是火，却只有雨的声音。那景象真是奇特，森林中的闪电，雨水里的大火，谢恩牢牢记住了那一幕。如果他喝饱了酒，他也会在雨水里燃烧起来吗？
　　 

他又一次举起了酒瓶，但——他被阻止了。又一道闪电劈下，他看见那手苍白如鬼魂，上面有蜿蜒的青筋。

卡夫卡沉默地站在他旁边，雨也落在他的身上。

-tbc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