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恋

*写给自家调查员的自嗨文,含有部分的谎言和秘密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

 


       真的要听吗?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。 

   

  那好。 

   

  从哪里开始呢? 

   

  我很少想起她。 

   

  那是我第一次陷入单方面的恋爱。做什么都不起眼的我,在高中里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女生,啊,或许比常见的女生多了一点阴沉。我过早地了解到人是分种类的,有些人天生就因为自身的美丽抑或是才能而熠熠发光,比如她。我的学姐。请原谅我在此隐去她的名字。真名会呼唤来真正的人,但我不要她来,我只想要她浅淡的幻影出现在我的梦里。所以,我对她的指代将永远是,学姐。学姐的笔名是有森丈时,我私下认为这个笔名就像她本人一样美丽。 

   

  我是怎么认识学姐的呢?我的成绩不好不坏,在念文科,社团也没有感兴趣的。文学社宣传部的女生将一本小册子放在我面前,据说是他们社员的作品集。我翻开第一面,看到那四个漂亮的字排在作者栏里。我就是这样认识了有森丈时,她写散文,短歌,有时也写小说。我看完了那本册子里她全部的作品,其余的一字未看。 

   

  我加入了文学社。虽然喜欢看书,我却从未自己动手写过什么。在那里,我见到了有森丈时本人,也就是学姐。当我看到她的作品时,我就爱上了她的作品;当我见到她本人时,我就爱上了她本人。我不是因为作品而对她移情,这一点我很清楚。那天下午的夕阳从侧面的窗照进来,她从后门走入,到我面前,对我说:你就是新社员吧,我可以叫你直子吗?她也请我称呼她的名,但我还是只敢叫她学姐。学姐身高比我略矮一些,带着玳瑁方框眼镜,眼睛很大,虹膜是琥珀色的,在太阳下接近金色。学姐伸出手,袖口沿着她细白的手臂滑下,露出光洁的皮肤。我内心阴暗,还觉得她的手臂上会有深浅不一的刀口。知道没有,我松了口气,却也有些失落。我伸出手握住她,摸到常年写字带来的薄茧。 

   

  这便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。我来文学社,主要是为了见到她。看她端坐着,细长的手指被墨水染出斑块,写字的时候,头发垂下来一绺,我就觉得已经足够。我害怕一切超过界限的东西,除了学姐的文章。有森丈时的写作,和学姐看起来文弱的外表截然相反。她勇敢地写着一切,关于自己和世界。常念书的人都知道,何为安全的、与文字保持距离的写作,与危险的、与文字亲密无间的写作。有森丈时显然是后者。我凝视着她平静的外表,原来在那副皮囊之内,深藏着这样的勇气,能够朝世人剖白自己的心。 

   

  我受了学姐一些照顾,于是便决定开始更积极地参与社团活动。我第一个作品是盲人在雾中受到指引,雾散后方知自己身在悬崖边。学姐读了。她读的时候,我紧张地看着她的脸,她的表情,她细细的眉毛是向哪个方向运动?我宁愿自己学过所谓微表情解读,也想过此刻变成什么小虫飞到她近旁,听清她嘴唇微颤时发出的每一种声音,是叹息抑或呼吸。 

   

  “你的文章写得很好……但我想这不是你真正想写的东西。你没有将自己的真心袒露。写作是危险的事,不要让自己安全。” 

   

  她把文稿递还给我的时候,指尖碰到了我的。我迅速脸红了,只好低下头,看着我的稿纸。我用了跟她同一个牌子的黑色墨水和钢笔,但字依旧不如她的漂亮。 

   

  有时我想,她是不是知道。虽然这个问题毫无意义。我做过和她有关的梦,学姐拉着我的手一起奔跑,在学校天台顶楼淋着雨对我说话。还有吻。梦里学姐的嘴唇碰到我的。我想,她一定是某种精怪,能吸走人的魂魄,至少是我的。从那以后,我都是带着某种敬畏和期待,窥视她的嘴唇。那两片唇瓣会做世界上一切事,却就是不会吻我。这是确定的事。 

   

  如果一切就这样下去呢?学姐会保持姿态,清洁美丽地毕业,和我永远不会产生多于社团前后辈的交集;我会像灵智未开的牲畜一般,夜里梦到她,白天佯装无事,与她继续相处下去。 

   

  我忘了说。我除了喜欢念书,还喜欢上一点网。具体来说,是校内匿名版。匿名版汇集的也是表达的勇气,但那是懦弱的勇气,在匿名遮盖下的表露真心。真心爱你,真心恨你。匿名版全是这样的东西,流传出去都能让市场上的真心被迫降价。这也是我们学校小道消息流传得最快速的地方。我也算是发过几次帖子,但还是看更多。 

   

  有一天,我发现了一个上锁的博客,需要回答一个问题。问题与答案,都藏在一宗禅宗公案里。禅宗公案之解,没有定论。我输入了我的解,博客打开了。里面满是对人的谩骂、侮辱,我将博客拉到最底部,看到一行小字:本博客属于有森丈时。我一条条回看过去,竟将人与学姐身边之人一个个对上了号。她的班级同学、教师、社员。 

   

  看到这里,想必你会好奇吧。我对学姐的心意,有没有改变呢?奇怪的是,面对着满屏的谩骂,我反而生出一种快乐。在匿名版上,学姐不乏追求者。我却比他们所有人,都更进一步地了解了学姐的另一面。学姐是完美的,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感到无从下手。而现在,裂缝就在那里,它允许我钻入,与她共享这个肮脏的秘密。我了解了人是多面的生物,学姐如果在那边是那样,在这里就必然是这样。 

   

  学姐想必是知道博客多了一个访客的。但她没有换掉问题。我想,她可能是希望被发现的。希望对那公案有同解的人,发现她的秘密。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,白天我参加社团活动,见到那个对谁都微笑的学姐,放学回家谁都想和她一同回家的学姐;晚上我打开电脑,见到那个学姐把白天的一切都倒转过来,亲切是面具,友好是烦闷。 

   

  但我渐渐发现,学姐的博客里,从来没有提过我。一次都没有。我想,或许是因为我从来就没入过学姐的眼。我是如此微不足道,甚至没必要将我也讥嘲羞辱一通。是这样吗?是这样吗?我的心焦灼地想要得到答案,我继续看着学姐的分裂生活,我几乎要怀疑世界上有两个她,两个学姐,一个在阳光下生活,另一个在夜里敲打键盘。 

   

  她一次都没有提到我。在那个夜晚,我的心焦躁到了极点,分成了两半。在那之中,一个新的我诞生了。曾经能够与她共享秘密的我已经不复存在。我打开了匿名版,贴上了那个博客的博文,当然,还有不小心截图截到的“有森丈时”。如果你不能够看到我,那就让所有这些人看到你吧。毕竟,这也是你的心愿,不是吗?我只是将它放大了无数倍。无数倍。这么做的时候,我对她的爱像加了柴的篝火一样高高烧了起来,达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,几乎令我悲哀起来。 

   

  网络的传播力当然不是无数倍能够解决的。一周之内,学姐已经到了不得不转学的地步。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。我不能够再看着她的脸。我不能再听到她对我说话。黑夜里的学姐和白天的学姐合并了,结果就是这样:她必须离开。新的我漂浮在空中,漠然地看着这一切。 

   

  学姐要走了,我捏着手中绢紫色的卡片,迟迟不敢交给她。我逃了一节课,躲在转角看学姐的背影。最后一次的背影,她却转过身来,叫出了我的名字。直子。她说着,朝我走来,伸出手。我几乎以为时间在此折返,回到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。 

   

  跟我来。 

   

  她带我到了楼梯的死角。 

   

  我知道是你。她用气音说,轻轻的。 

   

  你恨我吗?我问。 

   

  学姐点点头。我几乎要感到失望。 

   

  不是因为你做的事……是因为你像我。我憎恨自己,连带着也恨你。 

   

  你的博客,我问,为什么没有我? 

   

  那里也没有我,她说。 

   

  所以你认为,我也学她用着气音,你我是一体的? 

   

  她点点头。 

   

  你过来。 

   

  我过去了。 

   

  她吻了我。与我曾经梦想的不同,不是我的灵魂析出体外,而是一个全新的灵魂灌注到了我的体内。 

   

  等我回过神来时,我只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夏日午后的楼梯拐角。 

   

  学姐究竟存在吗?还是我的另一个幻梦?我不得而知。我唯一知道的是,从此以往,我变成了崭新的人,仿佛重新出生了一次。我变得什么都能够写,什么都能够理解了。因为人就是这样的生物,能够出卖自己,更能够出卖他人。 

   

  我,也就是此刻正站在你面前的,向井直子。关于我的初恋和初吻,就是这样的故事了。还要再来一杯吗? 

 

-END-

 

 

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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